无尽轮回之夜
作者:邪宴
【我的世界里只有黑夜,没有白天。】
1
这个世界上,有人失去了用来触摸的手,有人失去了用来行走的脚,有人失去了用来发声的声带,有人失去了用来倾听的耳朵。
而我失去了,用来看到这个世界的眼睛。
从生下来的时候起,我的世界便陷入到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。
——先天失明。
以前年纪小不懂事,我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,也不知道原来自己身体有残缺。
小时候的我,一直以为大家的世界都是一样的——黑色,黑色,无边无尽、沉寂可怖的黑色,就是整个世界的姿态。
但是我错了,而且错的相当离谱。
我七岁那年,父母用冰冷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宣判了我的“死刑”。
“你生来就是个瞎子!你生来就是败坏我们黑冢家名誉的废物!”
黑冢雅是我的名字,听说我们家在当地威望很高,是声名赫赫的一方名门。
可是……瞎子?废物?
我无法理解受过贵族教育的父母口中这些话语的确切含义。
我困惑的抬手摸索自己的眼睛,只摸到了微微颤抖的睫毛和一层薄薄的眼皮。
原来,我的世界和别人是不一样的。
别人可以看到自己的脸,看到其他人的喜怒哀乐;别人可以看到自己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,看到床边是什么样式的鞋;别人可以看到天空、云朵、太阳、月光,别人可以看到山坡、草地、河流、江海、车辆、大桥、商店、街道、房屋……
而我什么也看不到。
我甚至不知道红色是怎样一种感觉,我的世界里只有一种色彩——我是只能永远躲藏在黑夜里的孩子。
但这样就是废物了吗?我不明白。
我能够用这双手穿好自己的衣服,系好自己的鞋带,有礼的和别人拥抱握手;我能够用这张嘴表达自己的想法,倾诉自己的感情,正常的和别人亲吻交谈;我能够用这对耳朵听到窗外的鸟鸣和缓缓流动的风声;我能够……
可父母无视了这一切,将我软禁在我的卧房里。
他们把眼盲的我视为家族的耻辱,唯恐外界得知黑冢家出了个天生残废的小儿子。
现实多么残酷,我想家中那些视声名威望为生命的族人一定恨透了我,巴不得我早一点死掉。
可惜我却如同一只被精心饲养的笼中之鸟般,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。
我无数次蜷缩在空旷的大床上,抓着被子告诉自己:我不能死,我还有哥哥;为了哥哥,无论如何我也要活下去。
是的,我的哥哥——大我六岁的黑冢暮。
哥哥是出生在光明之下的人,是被整个家族视为荣耀的人,也是亲手为我构建起全部世界的人。
哥哥说,我是黑暗王国的小王子,而他是守护这座王国的唯一的骑士。
啊啊,哥哥真是的,趁着我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,尽说些胡话唬我。
但我并不讨厌这个故事。
如果我能拥有的只有黑夜和哥哥的话,那么就由我来做这片国土的国王,永远陪在哥哥身边。
我现在所拥有的语言、知识、技能、礼仪,统统都是哥哥教授给我的。
对我而言,哥哥就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,是我心中绝对的存在。
他让我知道太阳是暖的,雨是凉的,玻璃球是圆的,木箱是方的。
他温柔的用指尖引导我的双手,告诉我如何穿衣吃饭;他轻轻的用手掌抚住我的腰间,告诉我如何迈步行走;他耐心的用舌描摹我的唇齿,告诉我如何说话微笑……
我想,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恨我,嫌我是个瞎子,骂我是个废物,哥哥也绝不会抛弃我。
所以我必须活下去,为了我唯一的哥哥。
自我七岁懂事被软禁起来以后,我的行动范围就被限制在黑冢别馆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里。每日三餐都由佣人送到我床前的小桌上,我连打开房门的权力都没有。
但哥哥总有办法避开佣人们的耳目,半夜偷偷爬到我的床上。
哥哥会给我讲故事,讲发生在他们学校的趣事,然后再给我一个长长的亲吻,搂着我一同入睡。
我以为我今后的人生都会这样度过,所以我甘愿做只金丝雀,每夜只为哥哥歌唱。
但正是从那时起,成绩优异、品行端正、让家族引以为傲的哥哥,开始和家人有了矛盾。
而这个矛盾以我为中心,愈演愈烈,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。
“父亲!雅他还只是个孩子!他什么都没有做错,你们凭什么剥夺他的自由?!”
“暮,注意你说话的口气!雅的事我们自有打算。你现在只用一心学习,想着如何考上帝大,其他的事用不着你操心!”
“自有打算?!我和雅都不是家族的工具,凭什么凡事都受你们控制?我受够了!我要带雅离开这个家!”
“胡说八道!你难道要为你那不中用的弟弟,连地位和名誉都舍弃掉?!”
“他是我弟弟,我愿意!”
“暮,学校教给你的东西被你丢哪里去了?!你太让家族为你蒙羞了!惠,你给学校打个电话,为暮请三天假。我关他三天禁闭,让他的脑子好好清醒清醒!”
“父亲……你!!”
我把耳朵贴在薄薄的房门上,楼下激烈的争吵我听得一清二楚。
我拖累了哥哥?不,我轻轻摇头,爬回床上打开留声机。
随着忧伤的蓝调乐曲充溢房间,我慢慢露出微笑。
拖累哥哥的从来不是我,而是这个日益腐朽的家族。
地位、金钱、名利,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,就像千千万万条柔韧的丝线,束缚了哥哥欲飞的翅膀。
我明白的,我那个向往自由、自尊好强的哥哥,他的人生只有他自己能够决定,族人和我都左右不了。
三天禁闭后,哥哥主动向父亲认了错,然后夜晚又来到我的房间。
“雅,你想离开这里吗?”哥哥用力握住我的肩膀,异常认真的问我道。
我轻抿嘴唇,有些为难的低下头。
其实,对于眼盲的我来说,家里和外面并没有多大差别,唯一的差别大概只在于哥哥在或是不在我身边。
所以,既然哥哥打定主意要离开黑冢家,我自然是要陪他的。
不然这天大地大,还有哪里是我的容身之处?
我点头对哥哥答道:“哥,我想。”
因为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,你是我王土里唯一的骑士。
哥哥沉默良久,我看不到他的表情,只能静静的跪坐在他面前,低头不语。
哥哥……在挣扎吗?还是在苦恼?
想要凭一己之力离开庞大的黑冢家,对于十七岁的他来说,果然还是勉强了些。
“雅,你喜不喜欢哥哥?”
正当我迟疑着要不要开口和哥哥商议离家的对策时,哥哥突然把我压倒在床上,吻着我的额头问我。
哥,你明明知道答案……
“喜欢。”我毫不犹豫的回答,同时伸出双手,像平日那样紧紧搂住他的脖子。
——我可怜的哥哥。
我捧住他的脸,主动吻了上去。
“雅。”哥哥似满意的轻笑一声,用舌尖轻易夺回了在我口腔中的主动权。
我低声的呻吟着,腾出手褪去了身上唯一一件丝质的睡衣。
我的身体只为哥哥而存在,哥哥的欲望只有我才能满足。
我知道自己如何啜泣最能撩拨起哥哥的□,我知道自己如何摆动腰肢最能让哥哥发出粗重飨足的叹息。
可是,我可怜的哥哥。
在接纳哥哥炽热的欲望贯穿到身体最深处时,我一边哭泣着享受令人心神迷离的快感,一边如此想道。
被神明宠爱的孩子就一定是幸福的吗?
不,至少在我看来,那是莫大的不幸。
因为背负太多的责任太多的期待,名为“自己”的存在早已被泯灭在这俗世的浊流中,粉身碎骨。
父母和族人们口口声声说爱哥哥,但他们只是爱哥哥的优秀爱哥哥的成就,他们甚至还无耻的将自己想实现却实现不了的妄想强压在哥哥身上,让他动弹不得。
虚伪而可笑的家庭,虚伪而可笑的感情。
说到底,哥哥和我的处境是一样的——从没有人过问我们的感受,从没有人关心我们的梦想。
我们只是家族的附属品。
无论被神明宠爱也好,被神明抛弃也好,我们都是没人要的孩子。
但是没有关系,哥哥由我来爱就好了。
我的世界里只有哥哥一个人,我会用我所能做的一切去告诉他:我爱他,我需要他,我离不开他。
只有这样,我和他才有存在于此——于这个宛若歌剧舞台般的坟墓中的意义。
“雅,再等哥哥五年,五年就好。哥哥带你离开这里。”
是啊,还是离开这里,和哥哥单独生活的好。
毕竟,被软禁幽室的瞎眼幺子,被众星拱月的族中嫡子——我们兄弟俩都厌倦了这老套的戏码,不想再陪那些愚蠢的大人演戏。
“哥,一言为定,我等你。”我笑着勾住他的小拇指,倾身跨坐到他身上,任他硬挺的欲望整个没入到身体中。
哥,逆来顺受的角色我已经玩够了,我生来便不该是只被锁在笼中的金丝雀,我们离开这里。
之后五年,哥哥再没来找过我。
我知道,他需要心无旁贷的扮演好他的优等生角色,直到时机成熟。
——哥哥自帝国大学毕业的那一天。
哥哥不知从哪里找来些人死死拦住家中呼天抢地的亲族们,将我从二楼卧房抱出,从容优雅的踱步出黑冢家。
“暮,你不能这样!你回来!听到没有!我叫你回来!!”
“你个恬不知耻的畜生!你竟然为了一个瞎子背叛整个家族!!”
母亲撕心裂肺的嚎哭和父亲震耳欲聋的怒吼,在身后激烈的回响。
哥哥紧了紧搂在我腰上的手,头也没回的冷声道:“从今天起,我和雅都不再是黑冢家的人,你们再没有资格命令我和雅做任何事。”
“雅,看在哥哥的面子上,和爸妈道个别。”哥哥低头吻我道。
我乖巧的点头,攀着哥哥的肩膀朝家门方向露出堪称天真无邪的笑容。
“爸,妈……再见。”
“不!!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!!看看你都对你哥做了什么?!!”
——做了什么?我把哥哥从你们这些愚人的手中夺了过来。
“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!你不是我的儿子!!”
——我当然不是你们的儿子,你们也不是我的父母。
咒骂声还在继续,但已经无所谓了。
我和哥哥获得了自由,黑冢家对我们再也没有任何意义。
2
离家不久后,听闻黑冢别馆突遭大火,馆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,偌大的家族在一夜之间便灰飞烟灭、不复存在。
什么名门望族,德高望重?最后也不过沦为跳梁小丑的舞台和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,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。
不过这些都是别人家的事了,与我和我哥无关。
“雅,今天有没有好好看家?”
“哥,你今天回来的好晚……”
“抱歉,被校长拉去谈话耽误了些时间。饿了吧,哥给你做饭。”
“哥,抱……”
“多大人了还跟哥哥撒娇。”
哥哥把我按在矮桌上亲了一会儿,起身系上围裙,去到厨房里忙乎起来。
自跟着哥哥来到神奈川的这处穷乡僻壤安家,已有两年之久。
其间,哥哥当上了附近一所中学的国文老师——对于从帝大毕业的哥哥来说,这份工作多少有点屈才,但只要哥哥喜欢,我又怎会有一点意见?
而我在这几年中学会了一些编缎带折纸花的手艺,偶尔也能靠这些小玩意为家里补贴点津用。
其实哥哥的工资已经足够我俩手头宽绰的过日子,我做这些事不过是为了打发哥哥不在家时的无聊时光而已。
“对了雅,明天我一个学生想到我们家补习,不影响你吧?”哥哥端着飘香四溢的饭菜,坐到我身边说道。
“没事。”我摇摇头,从他手中接过筷子回答。
反正我的世界里只有哥哥,其他人我根本看不到。
“那个,黑冢老师,这一题……”
翌日傍晚,哥哥带着一个名叫木村熏子的女学生回到家中。
我坐在与客厅一纸相隔的房间里,一面安静的聆听他们低声的交谈声,一面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茶几上的缎带。
哥哥已经成长为一个魅力十足的成熟男子。
虽然没见过哥哥的脸,但我却这双手去确认了它的每一寸触感。
刀削般的剑眉,眼角微微上挑的细眼,高耸挺立的鼻梁,薄凉温润的嘴唇。
这应该是任何人——更何况是在这处穷乡僻壤——看了有不免心动的长相。
“黑冢老师……”
隔壁的女人像只聒噪的乌鸦般,叫嚣个没完。
她有什么资格那样娇声滴滴的喊我哥的名字?
每当像这样——有外人介于我和哥哥之间时,我才会记起自己原来只是个瞎子,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。
“雅,让你久等了,肚子饿了吧?哥今天特地带了你喜欢的羊羹回来……”
等到那可恨的女人终于离开我家后,哥哥快步来到隔壁的房间,把我打横抱了起来。
“哥……”我把头埋进他颈窝里使劲蹭了蹭,低声唤他道,“你不要离开雅,我不要你跟别人在一起。”
“哎呀,我没心没肺的弟弟终于知道为哥哥吃醋了?”哥哥笑着伸手揪了揪我的脸,踏着“吱吱嘎嘎”的木地板来到厨房。
“料理台?”我摸索着身下坐定的地方,有些哭笑不得。
看来哥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。
“雅,你放心,哥哥怎么会离开你?”
哥哥捉过我放在膝上的手,欺身将我压在料理台后略显冰凉的墙壁上。
“真的?”我歪头笑问,同时用双腿勾住哥哥精壮的腰,用柔软的小腹轻轻磨蹭他已经立起来的欲望。
“当然是真的。”哥哥低头一点一点吮吻我的颈侧,将我已然半解的和服褪到腰际。
“本来还想等弄好饭再说的……”哥哥揉捏玩弄我胸前的两点,故作苦恼的声音中已带上浓浓的□。
“哥,难道我喂不饱你吗?”我伸舌舔了舔他的唇角,稍带引诱意味的喘息着。
哥哥只要有我就够了,我决不允许其他任何人得到哥哥的拥抱。
“那要看雅你如何表现了哦。”
哥哥将我放倒在料理台上,凑到近前来寻我的唇。
“哥,你真像小孩子……”
“是啊,所以雅,你要养哥哥一辈子。”
“雅,你养不养哥哥?”
“我养,我当然养。”
黑暗王国里住着一位永远长不大的小王子。他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黑夜,他非常孤独。
但是后来,突然有一位骑士出现在他的面前。
骑士吻着小王子的手背说:“我来成为您黑夜中的眼睛,我来成为您王国里唯一的光亮。”
“叮咚——叮咚——”
木村熏子那个女人来过的第二天,家门口许久没响过的门铃——响了。
会是谁呢?我纳闷的放下手中的纸花,慢腾腾的在廊下穿好鞋子,来到院中。
“请问……”安全起见,我并没有立马开门。
“哎呀,我就说这个屋子里除了黑冢老师还有别的人在嘛~那个……我是昨天冒昧造访的木村熏子,我不小心把重要的东西落在贵宅。如果方便的话,可不可以请您开个门?”
我一言不发的打开了门。
这个女人第二次进到了我和哥哥的家中。
——不可原谅。
“哎呀,真是谢谢啦!”充满活力的声音在耳边爆开,我不由轻皱起眉。
实在是太吵了,好想让她闭嘴。
“你是黑冢老师什么人呐,怎么昨天没见黑冢老师向我介绍你?”
“我是他弟弟,我昨天身体不舒服,一直在卧房休息。”我冷冷回答她,转身朝里屋走去。
“原来是这样,难怪面相有七八分相似。”女人跟在我身后。
“话说你怎么没事穿黑色的和服呀?多不吉利!还有,你怎么不睁眼?”
听到女人喋喋不休的话语,我停下脚步,转身面向她静静笑道:“因为我看不见。”
“你是瞎子?”女人的语气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惋惜,不过我也没有功夫深究这些。
我只想尽快赶走这个不速之客,让她永远消失。
“啧啧,可惜了你这副好长相。”女人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脸,大大咧咧的迈步闯进里客厅。
我怀着阴郁不已的心情,坐回到客厅里属于我的老位置上。
“你……不用上课的吗?”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。
“上课?”女人没有停止翻找的动作,只是笑嘻嘻道,“逃几节课又不会怎么样啦~啊!找到了!我的发卡!”
原来女人所谓重要的东西只是发卡,真是无聊。
“我说你啊,就算是瞎子也没必要摆着一张死人脸吧?”女人踏着重重的步子,坐到我面前。
我不动声色的朝后挪了挪身子,没有说话。
“你看上去有十七八岁吧?那……要不要和小妹妹我玩游戏呢?”
“你看不到的话,就算我现在在你面前脱光你也不知道吧?”
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
这个女人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?
“哎哟,好纯情哦~你应该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吧?”女人突然凑过来,抓住我的手朝她的胸脯压去。
“放开我!!”我狠狠的挣开她的钳制,正欲起身却被她的脚给绊倒,重重的摔在了榻榻米上。
“有什么关系嘛~只是玩玩而已!”
“我本来只是想引诱黑冢老师,但没想到他还有个弟弟。既然你长得这么像他,又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,我就勉为其难的和你上床算了……”
女人一面用令人作呕的声音如此宣称着,一面用膝盖压住我的胸口。
我头痛欲裂,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掐她的脖子。
但就在这时,门口传来轻微的声响。
“哥!”那是钥匙插ru锁孔的声音,我听了千万遍,不会听错。
“什么?”女人低声惊呼起来。
紧接着我听到“窸窸窣窣”的衣服摩擦声,而我整个人被一下子掀翻过来,身下和榻榻米之间的空隙中被塞进了一个温热的“物体”。
“雅……”稳健有力的脚步声,哥哥在正对客厅的廊下站定。
“黑……黑冢老师!!”我身下的“物体”突然狠命推开我,朝哥哥奔去。
“老师……我只是来您家找发卡,但是您弟弟……您弟弟他……”
那“物体”轻声哭泣着,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。
委屈?我揉着因撞到桌角而疼痛不已的手臂,坐起身冷笑。
这个愚蠢的东西竟以为哥哥会相信她的话?
“为了找发卡,连课都不去上了?”
“黑冢老师,我……”
“木村,你把衣服穿上。”哥哥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反抗的冷酷和狠戾。
“是……”
“刚刚的事我就当没有看到,我在学校帮你请了一天假,你现在直接回家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我说过的话我不喜欢重复第二遍。”
“是。”女人小声答道,如同一只悲惨的落水狗,从我家落荒而逃。
“雅,你没事吧?”
哥哥大步流星的走进客厅,把我搂在怀里心疼的问道。
“胳膊疼。”我伸出手臂,向哥哥展示那个女人的杰作。
“我看看。”哥哥捉过我的手臂,用唇细细密密的啃咬我那些隐隐作痛的地方。
“雅,告诉哥,那个女人刚才都碰你哪了,嗯?”哥哥的手从我的和服衣摆处伸了进去,肆意抚摸我单薄的胸膛。
哥哥果然什么都知道,那个女人实在蠢到家……
“哥,我讨厌那个人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哥哥吻住我的眼睑,用如同从地狱深渊发出的声音回答了我。
过了几天。
“木村那孩子昨天不小心跌进水塘,溺死了。”
哥哥在晚饭时,如此轻描淡写的对我说道。
“哦,是吗?”我漫不经心的回答,张嘴咬住哥哥夹过来的火腿。
木村是谁?我好像已经不大记得了呢。
3
黑暗王国里来了敌人。
骑士跪在小王子身前,用虔诚的口吻报告道:“我们的敌人是罪孽深重的亡灵,不管杀上多少次,他们都会从地狱轮回中卷土重来。”
“是么?”小王子歪着头朝骑士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,“那么……它们来多少次我就杀多少次。反正我正闲得无聊,就让它们尝尝在我黑暗国土下永远轮回下去的滋味。”
“是,我英明的主人。”
那个妄图勾引哥哥的女人死了。
但别忘了,这世上还有“轮回”一说。
六道轮回,灵魂不灭。
那女人没能如愿得到哥哥,想必很不甘心。所以她从地狱里爬了回来,要从我身边夺走哥哥。
每一个来到我家寻找哥哥的女人都是她。
即使她伪装出各种各样的嗓音,模仿出不同人的言行举止,我也知道那副皮囊里躲藏着的就是她。
我的王国里来了如此厚颜无耻的敌人,我自然要亲手消灭它。
那女人死过一次,却还如同生前那般愚蠢。
她总会挑周末时间来到我和哥哥的家,向我谎称“黑冢老师邀请我来的,请问他不在吗?”
很不巧,不在。
她每次来的时候,哥哥都为我去邻村买点心去了。
但我怎会就此放她离开呢。
我假装不认识她,恭谦有礼的请她进屋,请她喝茶。
可不要小看瞎子——端茶倒水这种事对我来说根本小菜一碟。
不过,瞎子泡的茶自然和普通人泡的不一样。
前些时哥哥抱怨授课压力有些大而开始服用安眠药入睡,于是我从哥哥那里偷了一些碾成粉末,作为我泡茶的佐料。
女人喝过茶后不久,便倒在桌上昏睡不醒。每到这时,我便从衣袖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缎带,紧紧勒住她的脖子。
老实说,我并不太喜欢勒人这种体力活。我从小身子就弱,一直都麻烦哥哥费劲心思为我调养身体。
但一想到这个女人会不断被我杀死,她将永远都无法从我身边夺走哥哥,我就感到由衷的高兴和满足。
让这个女人受到她应有的惩罚,让这个女人在无尽的死亡中轮回下去。
我是这座黑暗王国的国王,妄图接近国王骑士的人都得死。
因为不想那个女人的脸映在哥哥的眼里,所以每次杀掉那个女人后,我便把宛如沉睡的她抱到后院一座废弃的小仓库里——仓库是这座宅子的前主人造的,里面堆满了破旧不堪的老家具——把她随意塞到一张布沙发下,然后若无其事的回到房中,一边清洗茶具一边哼着歌等待哥哥的归来。
完成这项任务的第二天,尸体总会不翼而飞,而过上十天半个月,女人又会毫发无伤的出现在我面前。
已经有四五次了吧,我像一个得到新玩具的孩童般,乐此不疲的玩着杀戮游戏。
“哥,你是不是从我这里拿了纸花?我这两个月折了六十九朵,平白少了五朵。”
“啊,最近有几个学生从我们学校转走,我送朵花给他们,权当纪念。”
“哥,你知不知道什么叫‘借花献佛’?”
“不知道哦~还是雅比较有学问。”
“哥,我可要生气了……”
“别,哥哥亲你五下作为赔礼好不好?嗯……让哥哥看看,亲在雅身上的哪个地方才能留下漂亮的‘花朵’……”
“哥…好痒……”
我一边嬉笑着跨坐到哥哥的大腿上与他缠斗,一边暗暗心想:
哥哥的确太笨了,我折的彼岸花只送给去往彼岸的人,怎么能拿来随便送人?
“叮咚——叮咚——”
“来了,请稍等。”
游戏又开始了。
我抚摸着袖中触感滑腻的缎带,面带微笑的走到门口。
“你就是黑冢老师的弟弟?”
与以往不同,女人一进到家中,就劈头盖脸的大声质问我。
我微微挑眉,略显不悦的点头答道:“我是。”
“你把我好朋友星野藏到哪里去了?!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?还是杀了?!”女人突然揪住我的衣襟,激动的高声吼道。
幸好家附近都没什么人烟,不然她这样肯定会给邻居添麻烦。
“星野?那……不是你上次来我家时用的名字吗?”我努力在脑海里搜寻半个月之前的记忆,然后疑惑的问道。
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?!我之前根本没来过你家!!”
“你果然是个疯子!是不是你背着黑冢老师杀了星野?是不是?!”
“学校其他几个莫名其妙失踪的女生是不是也是你杀的?!木村死前跟我说黑冢老师有个弟弟的时候,我还在奇怪……果然是你干的,对不对?!”
女人猛地将我推搡到客厅的墙壁上,好似要和我拼命。
但她早已没有“命”了,拿什么来赢我?
我毫不犹豫的伸手掐住她的脖子,同时…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我听到天花板传来奇怪的声响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!!!果然暴露了吧?想杀我?怎么可能让你得逞!”
我低估了女人的力气,她捏着我的肩膀将我大力撞向墙边的书柜。
书“哗啦啦”的从架子上掉落下来,砸到我脚边的坐垫上。
而就在这一瞬间,一个冰冷的东西贴在了我的脖子上。
“我不会因为你是个疯瞎子就原谅你!你杀了我最好的朋友!我要让你偿命!!”
这个女人的自导自演,我至始至终都没有听懂。
什么疯瞎子,好朋友,偿命……简直莫名其妙。
这种时候我反而出奇的平静,因为……
“噗嗤!”耳边传来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。紧接着,我面前的女人突然像只发条坏掉的玩偶般缓缓滑落到地板上,抽搐了几下,没了动静。
“哥……”我高兴的抱住来人。
我知道,无论发生什么事,哥哥都会保护我。
“抱歉,哥来晚了,有没有受伤?”哥哥把脚下的东西踢到一边,抬手抹掉我唇边一点温热的液体,问我道。
“没事。”我攀在他怀里,一个劲的跟他撒娇。
“抱歉,雅。这个玩具只是意外,下次哥帮你找个更好的。”
“嗯,哥,这个游戏我还没有玩厌。”
我似要向脚边女人示威般,踮脚吻住了哥哥微微上扬的嘴角。
你们不该招惹我哥,更不该来招惹我。
哥哥是属于我的,我只会赏赐给你们无边的黑夜与死亡。
4
黑冢——黑色的坟墓,我一直觉得这个姓氏将我们家族的本质诠释的淋漓尽致。
我所在的地方只是块荒无人烟的坟墓,我身边的人们都只是些空有躯壳的魍魉。
除了我的弟弟,我最引以为傲的弟弟——雅。
他那份不分性别的妖冶魅惑和如同一汪碧湖般的沉静乖巧,都让我陷入到一种近乎疯狂的迷恋之中,不可自拔。
是的,从我第一次偷偷溜进他的房间,从我第一次看到他朝我露出轻轻浅浅的笑容,我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,并发誓一定要得到他,把他据为己有。
这座坟墓里的魍魉们从不把我当有血有肉的活人看,他们只知道如何利用我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。但只有雅,只有雅是我唯一的救赎。
我还记得那时他用肉呼呼的小手摸着我的脸道:“哥,你不开心。雅知道的,你不开心。”
是啊,我不开心。
我唯一的宝物被当做灾厄一般囚禁在这间漆黑的房子里,我怎会开心?
雅,你是黑暗王国的小王子,而我是你的骑士。
我要为你斩去所有加诸在你身上的枷锁,让你获得自由。
雅的世界是我一手构建的。
我是他世界的创世神,他的每一根毛发每一个呼吸都属于我。
我不会把雅让给其他任何人,包括这个丑陋不堪的家族。
黑冢家——是妨碍我得到雅的最大阻碍。
我不要只在半夜里才能看到他的笑颜,我不要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阴暗冰冷的房间,我不要听到他在我怀中发出令人心痛的叹息……
我不要!我不要!我不要!我不要!
我不要我最爱的人余生都只能在笼中悲伤的歌唱。
一个人要想随心所欲,首先就要取得相当的实力。
与雅相别五年的沉痛代价,换来了一把钥匙——一把能打开关住雅的囚笼的钥匙,和一点火星——一点能让黑冢家朝夕便毁灭殆尽的火星。
这份代价是值得的。
当坐在驶往神奈川的火车上,我一面搂紧怀中安睡的雅一面听收音机里播放“黑冢别馆意外失火”的新闻,微笑着如此想。
纵火——随便给上逃亡犯几个钱就能让他们去做的事。
我犯不着弄脏自己的手。
我和雅在神奈川的生活很安静,安静到几乎与世隔绝。
所以我有时担心雅这样会不会太过无聊,而寻思要为他找到一件好玩具。
木村熏子是我物色的第一个玩具。
学校有不少情窦初开的女学生偷偷给我写情书。
但只有木村熏子胆子最大,心机最深——竟要求到我家补习。
很有趣,不知道雅对这个女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?
雅吃醋的样子非常可爱,可爱到我忍不住要狠狠弄哭他。
看他屈起手指抓住身下铺展开来的黑色和服,看他白皙光滑的肌肤上染上层层红晕,看他咬唇皱眉不自觉露出令人心神荡漾的媚态,看他低泣呻吟向我主动敞开身体的煽情……
雅,无论身心,都只完完全全属于我。
这世上,再也没有比这更让我觉得幸福的事了。
原以为,让雅醋上一回,让他露出那般可爱模样——木村熏子,就完成了她身为玩具的全部任务。但没想到,她连作为玩具的资格都没有。
给我写情书的女孩子们到底喜欢我什么?
——我的脸。
当我看到木村熏子衣衫凌乱的躺在雅身下时,我从她那双惶恐的眼中找到了答案。
——不可原谅。
——这种愚蠢的女人不可原谅。
——竟敢触碰我最心爱的弟弟,不可原谅。
——这种女人,我不能让她活在世上。
“哥,我讨厌那个人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所以哥哥帮你杀了那个女人。
不过要是这样你还不解气,那就多杀几次好不好?杀到你不生气为止。
我为雅找到了新玩具。
那些偷偷给我写情书的女人,那些私下向我告白的女人。
既然你们那么爱我,那就请为我爱的人——去死吧。
趁着雅去厨房清洗茶具的空当,我从天花板的夹层中爬了下来,来到后院的仓库。
“能死在雅的手上,是你的荣幸。”我将雅亲手折的彼岸花别在尸体的发辫上。
可惜妖艳的彼岸花再怎么美丽,也掩盖不了她们丑恶的灵魂。
我冷冷的笑了笑,拿出放在仓库门后的铁铲,开始掩埋尸体。
——我黑暗王国的小王子,只要是你想做的事,我都为你办到。
“哥,这个游戏我还没有玩够。”
没关系,哥再去帮你找新玩具。
5
我叫清水奈美,今年转到神奈川当地一所老旧的中学读书。
听班上其他同学说,这个学校经常有女学生莫名失踪——据说是神隐,被山姥捉到山上去了。
不过这种唬小孩的传闻怎么都好啦,我比较在意的是我们现在班上的国文老师——黑冢暮。
天!这种偏远的小地方竟然会有这样俊朗不凡、气质优雅的老师?
我感觉我赚到了。
然后毫无悬念的,我很快喜欢上了他。毕竟这种男人,即使放在东京那种大城市也难找呀!
我自我斗争了很久,终于鼓起勇气——趁放学无人的时候,偷偷把写好的情书塞到他办公桌的抽屉里。
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回复!
「如果不介意的话,这个周六请务必到敝宅做客。
另:届时,请带上这张邀请函。欢迎美丽的xiao姐来到我的国度。
黑冢暮」
好浪漫的说法!
当我从发下来的作文本里发现这张小小的纸笺时,我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。
黑冢老师这是……答应我的交往请求了?真是太幸运了!!
我小心翼翼的把颜色素雅的纸笺折好放进上衣口袋里,同时满心期待着这个周末的到来。
“那个……请问黑冢老师在吗?”
循着纸笺背后附上的地址,我找到了一座独立的大宅。
没想到黑冢老师家这么大……
我好奇的张望四周。这附近只有这一间宅院,显得有些荒凉。
面前的门“吧嗒”一声,打开了。
可让我有些吃惊的是,出现在门后的并不是黑冢老师,而是一个面相清俊稍显羞涩的少年。
“请进,哥哥出门买东西去了,马上回来。”
“啊,那不好意思打扰了~”
原来是黑冢老师的弟弟,难怪看上去有些眼熟。不过他怎么……闭着眼睛?看不见么?
我一边胡思乱想,一边脱鞋进到屋内。
“请用茶。”
“谢谢,麻烦你了!”我赶紧从跪坐在矮桌对面的少年手中接过茶杯,低头喝了一口。
总觉得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气质。
我一面怀着好奇心打量他的脸,一面小口小口的抿着茶。
茶泡的很香,自杯口冉冉升起的雾气,模糊了少年清俊的面庞。
突然觉得少年很美,美得很妖异。
房间很温暖。
房间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志报纸和色彩鲜艳的缎带。
墙上的钟,滴答滴答……
黑冢老师。
黑冢老师还没回吗?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架来。
困了?我昨天明明没有熬夜。
我努力振作精神——奈美,在别人家可不能做出失礼的事来呀!
但我的头并不听我使唤的“碰”的一声砸在了桌上。
——我竟已感觉不到痛了。
神志恍惚间,少年好像走到我身边,塞了个纸折的什么东西给我。
我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那样事物,闭上眼——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。
——彼岸花,只送给那些去往彼岸的人们。
——而我和哥哥把它送给你,连带着无尽的轮回与黑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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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话要说:
灵感来自《献给虚无的供物》和自己随便想的盲人设定
《献给虚无的供物》这个灵感来得相当的曲折 病娇是重口味的浪漫=。=