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上午,姚家大院。
姚森伯吃过早饭就把自己关在“埥净斋”里,闭门想了很久,直到释怀悯师父推开房门他才转过身来,一见释怀悯师父便乐了:“哈哈,你这大头和尚,我正准备去找你,你倒先来了,真是心有灵犀啊!”释怀悯师父径直坐到笙蹄上,没头没脑来一句:“上茶。”姚森伯走过来说:“茶瘾又犯了?”扭头朝门外喊:“珻娘,煮茶!”
没过多久,姚珻娘就拎着一个铁壶端着一个茶盘进来了,说声“南无阿弥陀佛,师父好”,便将茶壶茶盘放在桌子上。姚森伯问:“煮的茶呢?”姚珻娘回答说:“阿耶,那个紫陶茶罐破了,正好今天换一种饮茶法。”说完便抓起一小撮炒青放进茶盏里,倒水,冲泡了三盏,顷刻间室内便氤氲着一股淡雅的香气。
释怀悯师父端起茶盏抿了一下,连声说“好香”。姚森伯诧异地看着女儿,问:“你这……从哪儿学来的?”姚珻娘淡淡地说:“喻荈廷(李旭轮)教的。”姚森伯“哦”了一声,低头饮茶。三盏茶下肚,姚森伯对女儿说:“珻娘,阿耶来泡茶,你去忙吧。”姚珻娘起身走了,姚森伯望着女儿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。
释怀悯师父却开口说:“茶头药师,心生烦恼了吧?”姚森伯惊了一下,急忙回头问:“大头和尚,你……怎么知道的?”释怀悯师父笑而不语。姚森伯就小声问:“如何化解?”释怀悯师父回答道:“珻娘不是说了吗?你不也同意了吗?”姚森伯不解地看着释怀悯师父。释怀悯师父忽然端起茶盏将茶水泼在墙上的那幅“茶缘”上,纸上便留下黄色的水渍。
姚森伯跳了起来说:“大头和尚,你干什么?那幅字是喻荈廷(李旭轮)写的!”释怀悯师父却笑嘻嘻地说:“茶头药师,心疼了?”说完又泼了一盏茶水上去。姚森伯就叫道:“大头和尚,为何跟那幅字过不去?”释怀悯师父起身指着那幅字说:“字是他的,茶是你的,如今融为一体,甚好甚好。”
姚森伯问:“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?蛊药吗?”释怀悯师父说:“看得出你很喜欢他,珻娘也喜欢他,他跟珻娘更是情投意合,既然这样,招他为婿岂不正好?珻娘也该成家了。你不是一直想抱孙子吗?”姚森伯的喉结滚动了几下,瞪着释怀悯师父不语。释怀悯师父又说:“如此一来,两家就成了一家,他的事可不就是你的事?你的家可不就是他的家?”
姚森伯却叹息一声。释怀悯师父就说:“你是担心他来路不明吧?所以有些反复?”姚森伯点点头。释怀悯师父就说:“无无明亦无无明尽。来路虽不明,去处却很清。缘分来了不妨顺着缘分走,你还担心什么呢?”随后,释怀悯师父却学着姚森伯的语气说:“小女珻娘任性惯了,总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,由她去吧!”
姚森伯愣了一下,“噗嗤’笑了一声,但他终于明白过来,就问:“这就是你的化解办法?”释怀悯师父反问:“难道不行吗?”姚森伯又说:“可是,还有一帮黑衣人,个个功夫了得,他们追着喻荈廷(李旭轮)不放,我姚家怎么对付得了?”释怀悯师父却说:“兵来将挡,茶来水泡,你只管招婿,其它的自有人管。”姚森伯嘴里嘟噜一句“你个大头和尚”,端起茶盏一饮而尽。
释怀悯师父凑到姚森伯耳边说:“茶头药师,你这样做,不只对你姚家有好处,对天下苍生都有好处。”姚森伯这下真糊涂了,就问:“越说越离谱,到底什么意思么?”释怀悯师父却说:“天机不可泄露。”说完起身就走。姚森伯站在门口说:“不告诉我,以后别想饮茶。”释怀悯师父却说:“那你就别找老衲坐禅了!对了,让珻娘去找老衲,带上扇子……”
我想,如果李旭轮知道,一定会感激释怀悯师父,因为他的这番话彻底消除了姚森伯心中的顾虑,终于成就了一桩美好姻缘,而这桩美好姻缘在关键时候又改变了一个王朝的命运,而这一切竟然都与姚珻娘和埥净茶有关。有人说历史不忍细看,我却说细节中的历史才真实可信,比如李旭轮正在经历的故事。
姚森伯想去看看女儿,走到“埥净岩”门口时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,于是就从窗棂间看了进去。姚珻娘手拿木铲按住甑釜的盖,李旭轮坐在灶台前烧火。姚珻娘说:“把鲜茶叶放在甑釜里,蒸的时候讲究大火快蒸,火力要把握先高后低,切忌忽高忽低,这样才能保持茶叶的鲜嫩和味道的鲜爽;片刻之后叶色变暗,叶质柔软,发出清香,即可取出摊凉,然后压制成形。用松木烧火最好,这样蒸出来的茶有一股兰香味……”
李旭轮站起来伸长脖子看着甑釜说:“制茶这么复杂啊?”姚珻娘说:“你以为好茶那么容易得到?采下的茶叶要蒸熟、捣碎、拍打成形、焙干、穿起、封装保存,这就是‘蒸青饼茶’的制作过程。饮茶容易制茶难!来,搭把手……”两人协力将蒸熟的茶叶摊凉在竹席上。姚珻娘满头大汗,李旭轮掏出手帕给她擦汗,忽然一把抱住了她。姚珻娘挣扎着说:“不要……”李旭轮却抱得更紧了。
姚森伯急忙咳嗽一声,扭头就走。
姚珻娘赶紧推开李旭轮,捋了一下头发,走出来说:“阿耶,有事吗?”姚森伯说:“珻娘,到阿耶书房来一下。”姚珻娘跟着父亲走了过去。走进“埥净斋”,姚森伯关上门,让女儿坐下,然后说:“珻娘,你上次说的可是心里话?”姚珻娘不明白父亲的意思,就问:“什么话啊?”姚森伯就说:“招喻荈廷(李旭轮)为夫。”姚珻娘一下子红了脸低了头,却又点了一下头。
姚森伯笑着说:“阿耶想让你们尽快完婚,怎么样?”“啊?”姚珻娘惊叫一声,这个结果虽然是她想要的,却没想到来这么快,于是就站起来说:“阿耶,这……太突然了……”姚森伯就把女儿按下,笑着说:“你们相处也有些时日了,这事儿也该提起了。阿耶说过,要给你找个好人家,那喻荈廷(李旭轮)不错,合你意,也合阿耶的意。”
姚珻娘说:“可是,真要招上门女婿,怕是委屈了他。”姚森伯就说:“招婿只是一个说法,我也是顺着你的话说的。其实招不招婿只是一个形式,成婚才是关键,你师父也是这个意思。”姚森伯顿了一下,继续说:“另外……你阿兄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,结婚好几年了还没生娃,整天往外跑,对五娘是越来越冷淡!唉,真想让五娘给他放情蛊……”姚珻娘就惊讶地说:“啊?放情蛊?”
姚森伯挥了一下手说:“嗨,那是气话!我都急糊涂了……阿耶我想抱孙子,里孙外孙都行……”姚珻娘红了脸低了头,心里忽然感到有点儿难过。这时姚嘉木忽然推门走了进来,姚森伯就说:“哎,大郎,回来了?阿耶正要找你。”姚嘉木就问:“阿耶,什么事儿啊?”姚森伯就说了要招婿的事儿。姚嘉木就看着姚珻娘笑了,说:“我早就看出喻荈廷(李旭轮)对珻娘有意,太好了!”
姚珻娘从“埥净斋”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,眼角似乎还有晶莹的泪光。她在那棵柿子树下站定,望着天空发呆。李旭轮透过窗户看着姚珻娘,心里莫名其妙地就有点儿忐忑不安,就使劲儿地扇起了扇子。姚伊娘跟秦坤郧、朱靖塘刚好从柿子树旁边经过,姚伊娘奇怪地问:“阿姐,你怎么了?”
姚珻娘一把抱住姚伊娘说:“阿姐这是高兴!”
次日早上,姚珻娘对李旭轮说想借他的扇子用一下,李旭轮想都没想就把扇子递给她。姚珻娘随即就在姚嘉木的陪同下,快步朝檀铁寺走去。走进“静斋”,释怀悯师父正在饮茶,伸手说:“扇子。”姚珻娘就把扇子递给他。释怀悯师父接过扇子,起身来到书桌旁,拿过毛笔在扇面上写下“埥净”两个字,递给姚珻娘。
姚珻娘接过扇子,有些不解地看着释怀悯师父。释怀悯师父就说:“埥净者,茶也。以茶为镜,可以养清心。悯旭,还有两句话你姑且听之,‘茶能疗伤,除身体之蛊;茶能醒脑,除精神之蛊’。当然,这只是字面意思。”姚珻娘就问:“师父,难道还有其它意思?”释怀悯师父就低声对姚珻娘耳语几句,姚珻娘点点头说:“弟子明白了。”
回去的路上,姚嘉木问:“阿妹,为什么要写‘埥净’这两个字?”姚珻娘想了一会儿,回答道:“‘埥净’谐音‘清净’,文人么,大都喜欢清净。这两个字,是我们送给喻荈廷(李旭轮)的礼物。哦对了,还请阿兄把扇子还给他。”姚嘉木问:“为什么让我还啊?”姚珻娘说:“长兄如父,你代表姚家啊。”姚嘉木笑了一下,说:“这下小六郎又要生气了。”姚珻娘就说:“他生气关我什么事儿?”
姚珻娘和姚嘉木说话的时候,却没想到被吴母听见了,他忽然想起了儿子吴小六对姚珻娘的一番深情,立即做出了一个决定,给姚珻娘放情蛊。所谓情蛊,就是爱情的蛊。吴母听她的师傅讲过,师傅的老家有一种药叫“粘粘药”,专门用来放情蛊。而当地人形容两个人特别好时,就常用“粘”来形容,比如“两个人粘在一起了”,就是说明两个人好得肉连肉骨连骨,分不开了,大约就跟情蛊有关。
如果一个人对某人爱得不可救药,而对方又不爱自己,就会自己或者请蛊婆放情蛊,就是做成粘粘药,放在对方的茶里或饭菜里,对方吃了,就会爱上自己。吴母知道儿子的心思,也不想让儿子备受单相思的煎熬,于是就决定豁出去了。她回到家里关上大门,沐浴更衣,一番梳妆打扮后,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牌位,拂去上面的灰尘,只见牌位上画着几个神秘的符号。她点燃香烛对着牌位拜了三拜,嘴里念叨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。
随后,吴母又从床底下翻出了一个小罐子,打开,只见里面卧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虫子,正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。她对着虫子念叨:一根棍一寸长,二厢情二滋长;三拍肩三笑喜,四手牵四眼连;天会老人不老,一见迷心跟到老。随着她的念叨,虫子不住地眨巴眼睛,然后便缩成一团。吴母又念叨几句“吴小六”“吴小六”“吴小六”,然后把虫子烧成灰,和黄酒混在一起装进一个罐子里。
趁姚珻娘不在的时候,吴母把罐子送给姚伊娘,姚伊娘不解地问:“姑妈,这是什么呀?”吴母回答说:“送给你阿姐的礼物。”姚伊娘看了一下罐子,问:“什么东西呀?”吴母说:“一点儿药剂,服下后,第一次同房就能怀上孩子。”姚伊娘有点儿吃惊地看着吴母。吴母又说:“唉,你阿耶做梦都想抱上孙子,一时半会儿抱不上孙子,外孙子也可以……”
姚伊娘听明白了,就说:“好,我晚上交给阿姐。”吴母却又说:“别对阿姐说是我给你的。”姚伊娘问:“为什么呀?”吴母就故作神秘地说:“这种事儿,黄花闺女去做更好……”姚伊娘红了一下脸,答应下来。当晚,她找到阿姐,把那个装着药剂的小罐子交给阿姐,并把吴母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她,并主动说她是从山里一个老中医那里得到的偏方。姚珻娘想想也有道理,于是便服了下去。
然而,结果却让姚伊娘感到意外。
姚珻娘忽然对李旭轮疏远起来,好几天都对他避而不见,转而对吴小六好了起来,见到吴小六了就叫“六阿兄”,声音颤颤的嗲嗲的,眼角眉梢都是深情,叫得吴小六浑身颤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,心想这姚珻娘是回心转意了吗?一颗心开始狂跳起来。而李旭轮呢,却有些郁闷,不知道姚珻娘为什么变化这么快。朱靖塘愤愤地说:“姚家大娘朝秦暮楚,太不像话!”
孙梵天走进来一边打哈欠一边说:“她这是中蛊了。”秦坤郧急忙问:“啊?中蛊了?什么蛊?”孙梵天说:“情蛊。”秦坤郧又问:“情蛊?你的意思是有人给姚珻娘放了情蛊,所以她才这样?”孙梵天点点头。秦坤郧又说:“也就是说,她喜欢的还是我家八郎,而不是吴小六,只是受情蛊控制……”孙梵天又点点头。
朱靖塘就问:“那,能解除吗?”孙梵天却又打起了哈欠。朱靖塘就上前揪住他的耳朵说:“瞧你哈欠连天的,睡不够啊?”孙梵天把朱靖塘的手拨开,轻声说:“可以试试。”李旭轮笑着拍了一下手,说:“你这孙二郎,整天迷迷糊糊的,一副睡不醒的样子,可关键时候你来得总是恰到好处。”
孙梵天笑了一下,忽然说:“八郎,需要你的血用一下。”李旭轮愣了一下,问:“你说什么?”孙梵天说:“需要你的血。”秦坤郧急忙说:“大胆孙二郎,怎么跟八郎说话?”孙梵天就笑着说:“为姚珻娘除蛊。”李旭轮也笑了:“你早说么。”随即挽起袖子,说:“来吧,放血。”孙梵天却说:“不是这里,胸口。”李旭轮就犹豫了一下。
朱靖塘就说:“你这孙二郎,越说越离谱!”孙梵天却笑嘻嘻地说:“胸膛里的血才能除情蛊。”李旭轮想了一下,忽然脱掉衣服,袒露出胸脯,说:“来吧。”孙梵天就抽出尖刀在李旭轮的胸脯上划了一下。随后,他拿出一个小罐子,接住了流出的鲜血,配制成了解药。紧接着,李旭轮和姚伊娘把解药给姚珻娘服了,她沉沉地睡了一觉,出了一身大汗,醒来后看见李旭轮坐在床边,她红着脸叫声“八郎”,随即张开双臂抱住李旭轮……
随后,姚伊娘找到吴母,犹豫了一下,问:“姑妈,你为什么要对阿姐放情蛊?”吴母却沉默不语,始终都沉默不语。姚伊娘等了一会儿,跺一下脚,转身走了。她来到“埥净闺”,看见姚珻娘正在饮茶,就怯生生地叫了一声:“阿姐……”姚珻娘招招手说:“阿妹,来,饮一盏茶……”姚伊娘走了进来,低着头,用细细的声音说:“阿姐,对不起……上次那药里有、有情蛊……”
姚珻娘闻听此言,手中的茶盏滑落在地,“啪嚓”一声打碎了,她站起来说:“你说什么?情蛊?怎么回事儿?”姚伊娘就说:“是,可我也不知道……怎么就被人放了情蛊……我本是一番好意……”姚珻娘坐下去,说:“难怪我一直晕晕乎乎的……后来……我这几天做什么了吗?”姚伊娘就说:“刚开始有点儿不对劲儿,后来那个孙梵天看出你中了情蛊,就用深爱你的人的鲜血帮你除掉了情蛊。”
姚珻娘又站起来说:“深爱我的人的鲜血?谁的啊?”姚伊娘回答说:“喻荈廷(李旭轮)的,从他胸脯上流下的鲜血。”姚珻娘喃喃自语道:“喻荈廷(李旭轮)的,喻荈廷(李旭轮)的……”脸颊上忽然就飞起了两朵红云。姚伊娘就说:“阿姐,那喻荈廷(李旭轮)是真心喜欢你……阿妹好羡慕你们……”姚珻娘忽然拉住姚伊娘的手说:“阿妹,来饮茶……”姚伊娘就问:“阿姐,你不怪我了?”姚珻娘就笑着说:“经此一闹腾,倒显出了喻荈廷(李旭轮)的真心,阿姐不怪你!谁也不怪,这事儿就不再提了。”
吴小六刚好来到“埥净闺”门口,听见了姚珻娘姐妹俩的对话,顿然明白了,心情一下子从峰顶跌落至谷底,他犹豫一下,把捧在手里的一束花丢在地上,转身就走,脚步急促而沉重。姚伊娘听见了响动,急忙跑出来,却看见了吴小六的背影,又看见了搁在地上的花束,她抿嘴笑了。
那么,接下来该如何继续?
姚珻娘早就想到了,也精心做了安排。
这天早上,姚伊娘刚一打开房门,就看见李旭轮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门口,朱靖塘和孙梵天伺立在后面。姚伊娘问:“啊,喻(李)八郎,你这是干什么呀?”李旭轮沉吟一下,念出一首诗来:“姚家有好茶,十九嘉年华,喻(李)某真喜欢,可饮一盏槚?”姚伊娘闻听此言,笑了一下,急忙转身端过一个茶盘,也念出一首诗:“姚家有好茶,芳香似兰花,君若真喜欢,请饮一盏槚。”
李旭轮接过茶盏一饮而尽。
这时,忽然从门里冒出来好几个姑娘,其中就有那个潘小娘,每人手里都端着一盏茶,递到李旭轮面前说:“喻(李)八郎,饮下这盏茶!”李旭轮一一接过茶盏饮下了。姚伊娘转身抱出了茶罐递给李旭轮。茶罐很大,李旭轮有点儿为难地看着姚伊娘。几个姑娘就齐声说:“饮下,饮下,饮下!”李旭轮只好举起罐子饮茶。姚伊娘猛然推了一把罐子,茶水便洒了李旭轮一身。
几个姑娘开心地笑了起来。
姚森伯在“埥净斋”里看着李旭轮也笑了。
这时,姚嘉木走过来,左手背在身后,右手拎着一个酒壶,伸到李旭轮面前,说:“姚家不但有好茶,还有好酒,八郎,请吧?”姚嘉木在称呼中省略了“喻(李)”字,这代表着姚家对李旭轮的接纳,意味着吃了这壶酒,彼此就成了一家人。李旭轮接过酒壶一吃而尽。伺立在后面的朱靖塘赶紧接过空酒壶。
随后,姚嘉木伸出左手,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扇子,递到李旭轮面前说:“八郎,还给你。”李旭轮接过扇子打开一看,只见扇面上题着“埥净”两个字,字体潇洒俊逸,功力深厚,总感觉有些面熟,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,就问:“阿兄写的?”姚嘉木却摆摆手,故作高深地说:“我家珻娘请一个方外高人写的。”随后从朱靖塘手里拿过酒壶,笑着走了。
朱靖塘看见扇面上的“埥净”两字,眼睛都瞪圆了。
经过这番铺垫和必要的程序,姚珻娘和李旭轮双方心意皆明,相当于订婚了。接下来便开始筹备婚礼,定在当月十六日,虽不在男方家,但请媒、纳采、问名、纳吉、纳征、请期等程序一样不少,唐朝婚俗太过复杂,我这里就不再一一赘述。于是,姚森伯要招婿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姚家里,传遍了青石桥镇街上。
赵鸿垚听完下人的禀报,笑着对韩益康说:“没想到那个姚珻娘真的要招婿,管家,你看这事儿对我们有利还是不利?”韩益康说:“有利有弊。”赵鸿垚问:“什么意思?”韩益康说:“在韩某看来,两家结亲其实是互相利用,既然那个喻荈廷(李旭轮)能为姚家所用,也能为我家所用;再说,既然结婚了,就有可能常住,既然常住,就不能不考虑跟耆老搞好关系,这是利。”
赵鸿垚问:“弊呢?”韩益康说:“若那个喻荈廷(李旭轮)真有来头,常住下去,我们的一些事情很可能会被他发现……”赵鸿垚沉思一会儿,问:“接下来该怎么办?”韩益康说:“走一步看一步。韩某以为,他们结婚时耆老可去送一份礼。另外,那个吴小六也可利用。”赵鸿垚点点头说:“你去操办吧。”
此时,吴小六正从镇街上走过。几个人正在闲聊。有人说,姚森伯是我们的里正,大儿子精明能干,大女儿又是制茶高手,祖上有德,家道殷实,如今再招个女婿一起顶立门户,也好,也好!有人问,招谁呀?有人回答,就是那个喻荈廷(李旭轮)呀。有人就说,啊?那吴小六怎么办?又回答说,能怎么办?凉拌!我早就说过,他只是一厢情愿。
吴小六刚好从旁边经过,揪住那个人就问:“你说谁是一厢情愿?”那人陪着笑脸说:“开个玩笑,小六你别当真。”吴小六没想到姚家真要招婿,心里本来就有气,就骂:“再胡说我就宰了你!”那人也有些生气了,就说:“哎,你冲我撒气算什么本事?有能耐找那个喻荈廷(李旭轮)去,找……姚珻娘去。”
吴小六丢下那人,直奔姚家大院而去。
再来看那些黑衣人的反应。韦团儿也听说了姚家要招亲的事儿,气鼓鼓地说:“真是便宜了那个姚珻娘!”随即把茶盏摔在地上,发出“啪”的声响。“雪兰花”上前劝说:“大堂主息怒!那个姚珻娘不过是个村姑……”韦团儿却吼叫:“用不着你来劝我!”随后,她却指着“雪兰花”说:“你是在讽刺我吗?”“雪兰花”说:“没、没有。”
韦团儿却甩手就是一个耳光,打在“雪兰花”的脸上,说:“我知道你的心思,我让你现在去勾引那个李旭轮,快去——!”“雪兰花”捂住脸站着不动。韦团儿就一脚把她踢倒在地,指着她说:“快去——!”“雪兰花”浑身颤抖。这时,一个黑衣男人单膝跪下说:“禀报大堂主,李旭轮跟姚珻娘成亲,吴小六肯定怀恨在心,我们可以在他身上做些文章。”韦团儿冷静下来,双手交叉在一起,冷笑一声,说:“传魏王最新指令,杀人!放蛊!”几个黑衣人齐声说:“杀人!放蛊!杀!杀!杀!放!放!放!”
而吴小六呢,此刻他已跑进姚家大院,径直走到“埥净宫”门口,高声叫喊:“喻荈廷(李旭轮),有种你出来。”片刻之后李旭轮走出来问:“哦,是小六郎啊,有事吗?”吴小六并不回答,抢上前去轮拳就打。李旭轮躲闪不及,胸部及头上各挨了一拳。李旭轮一边躲闪一边说:“哎,干嘛打人呀?”吴小六仍是挥拳不止。
秦坤郧跑出来拦腰抱住吴小六,吴小六便跟秦坤郧纠缠在一起。秦坤郧说:“六阿兄,有话好好说,有话好好说。”吴小六就气鼓鼓地说:“姓喻(李)的,你勾引良家妇女,卑鄙无耻!”李旭轮也恼火了,就大声说:“我怎么勾引良家妇女?”吴小六说:“你仗着自己读过书会写字,欺负珻娘年幼无知……”
朱靖塘跑过来挥拳就打,吴小六头上挨了一拳,他想还击,却被秦坤郧死死地抱住。李旭轮却呵斥道:“朱靖塘,你住手!滚一边去!”朱靖塘“哼”了一声,站立旁边。吴小六继续叫骂:“勾引良家妇女,不要脸!……珻娘,那天你只是开玩笑说要招婿,不是真的,对不对?”
“六阿兄,你住手!”忽然响起一声大吼。
吴小六和秦坤郧都住了手,扭头去看,就见姚珻娘站在院子里,手里还拿着一把木铲。姚珻娘说:“六阿兄,有事说事,干嘛打人?你就不能斯文一点儿吗?”吴小六忽然挣脱秦坤郧的双手,冲到姚珻娘跟前说:“珻娘,你上次说招夫是玩笑话,对吗?”姚珻娘并不回答。吴小六又说:“他们都说你要跟喻荈廷(李旭轮)结婚,这是真的吗?”姚珻娘犹豫片刻说:“真的。”
吴小六紧问:“你同意了?”
姚珻娘回答:“这是我自己的事情。”
吴小六双手比划着说:“可你知道他的来历吗?他会给你们带来麻烦,你知不知道?”姚珻娘说:“知道,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?”吴小六愣了一下,说:“珻娘,你难道看不出我……我……一直喜欢你吗?”姚珻娘低下头,旋即又抬起头说:“六阿兄,谢谢你的好意,原谅我不能接受你……”
吴小六有些冲动地问:“你前几天还那么好……可如今,为什么?为什么啊?”姚珻娘冷静地回答说:“六阿兄,我一直把你当兄长看待,希望你不要有其它想法……”吴小六一拳砸在老槐树的树干上,几片树叶飘落下来。“啊——”他吼叫一声,转身跑了出去。
姚伊娘一直关注着事态的发展,此刻便说:“六阿兄,你要去哪里?”随即追了出去。姚森伯走出来说:“伊娘,不要去!”姚伊娘就站在大门口,有点儿茫然,猛然转身说:“阿姐,你……”姚珻娘走过去拉住姚伊娘说:“阿妹,阿姐心里只有喻荈廷(李旭轮)……”姐妹俩相拥而泣。
吴小六一口气跑到后山上,趴在一块石头上便哭了起来,一边哭一边骂:“吴小六,你他妈太自作多情了,苦苦等了人家好几年,却等来一场空,丢人,丢人啊……”他哭了很久,声音飘到对面的茶山上,惹得几个采茶的姑娘也忍不住掉下眼泪。吴小六直到把胸中的委屈全发泄出来才慢慢止住哭声,此时天色已晚。
正当吴小六准备起身时,两把刀却架在他的脖子上。他吃了一惊,扭头就看见几个黑衣人围在四周。吴小六伸手向腰间欲取武器,韦团儿就低声说:“别动,否则杀了你。”吴小六缩回手紧张地问:“你们要干什么?”韦团儿却笑了一声,说:“小六郎,你刀法虽不错,可心爱的女人还是被别人抢走了,这滋味儿不好受吧?”
吴小六不耐烦了,就问: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?想干什么?”韦团儿说:“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们想帮你夺回心上人。”吴小六问:“什么意思?”韦团儿说:“只要杀了那个李……哦,喻荈廷(李旭轮),姚珻娘自然就是你的了。”吴小六愣了一下,急问:“为什么要帮我?”韦团儿说:“因为那个喻荈廷(李旭轮)是我们共同的仇家。”
吴小六思忖片刻说:“要我做什么?”韦团儿说:“很简单,在喻荈廷(李旭轮)的茶盏里下毒……”吴小六说:“不,我虽然恨他,可还没到杀人的程度,再说自从你们出现后,朱靖塘和秦坤郧寸步不离喻荈廷(李旭轮),那个孙梵天更是连茶水都要先尝一下再让他饮……姚家大院也有下人守夜……没有机会……”韦团儿来回走了两步说:“既然这样,那就先除掉那个孙梵天、秦坤郧和朱靖塘……”
吴小六说:“我说过不杀人。”“雪兰花”就用刀顶住吴小六的脖子说:“信不信我先杀了你?”韦团儿摆了一下手说:“既然你不愿意,杀人的事就由我们来做。你不是酒量很大吗?你明天傍晚只要把那个朱靖塘和秦坤郧、孙梵天灌醉,其它的你就不用管了,我们保证那个喻荈廷(李旭轮)在入洞房之前就见了阎王……”
吴小六说:“朱靖塘和秦坤郧、孙梵天都很警惕,平常滴酒不沾。”韦团儿就说:“所以要请你帮忙。”吴小六看了一眼韦团儿,冷笑一声说:“我凭什么要听你们的?”韦团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,冷笑着说:“你就忍心看着姚珻娘那细嫩的身子被别的男人占有?那原本应该属于你的啊!男人,就要有点血性……”吴小六呼吸急促起来。
韦团儿带着几个黑衣人走了。一个高个子黑衣男人问:“大堂主,不是说不杀李旭轮吗?”韦团儿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“雪兰花”,压低声音说:“那朱靖塘和秦坤郧、孙梵天武功高强,有他们保护,想杀李旭轮谈何容易?吴小六没这个能耐,也没这个胆量。再说了,李旭轮不能死,只能疯。”
高个子黑衣男人又问:“大堂主的意思是?”韦团儿说:“我刚才是试探吴小六,也是说给‘雪兰花’听的……我料定吴小六他不敢杀李旭轮,但可以制造混乱为我所用。明白吗?”高个子黑衣男人对这个善变的女人有点儿搞不懂了,就问:“大堂主,听你的口气,我们也不杀孙梵天了?”
韦团儿说:“杀掉孙梵天才是我们近期行动的真正目的。”高个子黑衣男人就低声问:“这……?”韦团儿就说:“要想给李旭轮放蛊,必须先除掉孙梵天,可那个孙梵天武功也很高强,并且经常跟朱靖塘、秦坤郧在一起,而且姚家大院人多眼杂,不好下手。”高个子黑衣男人就问:“那,要怎么办?”
韦团儿说:“那个孙梵天自恃会除蛊,很受李旭轮看重,所以即便很懒散贪睡李旭轮也不责怪他,再说他很孤傲,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,掉以轻心,这倒成了他致命的弱点。我们想办法调开朱靖塘和秦坤郧,还有姚家大院其他人,找机会干掉他。”高个子黑衣男人就说:“大堂主高明!”韦团儿又说:“记住,这事儿要避开‘雪兰花’。”高个子黑衣男人拱手说:“属下明白。”
离开黑衣人后,吴小六恍然觉得做了一个梦,真像中了蛊一样无精打采。他一路踢踢踏踏地往回走,耳边总是响起韦团儿说的话“姚珻娘原本应该属于你的……男人就要有点血性”,他猛然挥拳打断一根树干,低声说:“喻荈廷(李旭轮),珻娘……你们别怪我无情无义了。”